被廢棄的房子裏，凱勒布坐在腐爛的地板上，低垂著頭，閉著眼。不可能的，這一切不會是真的。

無奈事與願違：現實就是這一場血淋淋的噩夢。他吸進鼻腔的空氣裏，滿是鼠糞，塵土，以及幹掉的血腥味，中間還夾帶著陳腐的汽車尾氣以及他自己的汗味。粗糙的布料貼著他的皮膚。他的手指慢慢地劃過舊硬木地板上的紋理，絕望地想要讓自己不去想那個最令他無法逃避的事實。

他身體裏的那只怪物。

狩獵的欲望在他的胸口處生長，就仿佛一只被束縛住的獵鷹用翅膀發瘋般地擊打著他的一根根肋骨。空氣中的腐敗味道鉆進他的鼻孔，令他作嘔……但他身體裏的那東西似乎對這種味道很感興趣，就跟聞到了一塊見鬼的菲力牛排一樣。但那氣味已經漸漸淡去了，他們必須得站起來，去追蹤那氣味的主人，他們必須去狩獵覓食——

上帝啊。那惡魔殺死了本，現在它正試著把他也弄瘋。

“我為什麽要殺死你的兄弟？人類不是獵物。”

“閉嘴，”他透過幹裂的嘴唇低聲呵斥，“閉嘴，閉嘴，閉嘴。”

它在他的身體內移動，這種感受無以言表。就像是和一只非常大只、非常危險的老虎待在同一間暗無天日的房間一樣。盡管他看不見它，他依舊能夠感受到它的存在……而它時不時地在輕聲踱步的時候蹭到他的身體，提醒他它可以隨時取他性命。也許它現在不是很餓，但只要它什麽時候想吃點東西或者僅僅是無聊了，它都會朝他撲過來，然後——

“嘿。”

凱勒布一驚，睜開了眼睛。他的眼鏡躺在幾米開外的地面上，鏡架折了，鏡片也碎了，旁邊還陳屍著他那被摔碎的手機。但這一切無關緊要，因為現在他視野裏一切都無比清楚，他的視力比戴上眼鏡後還好。

它——那個惡魔——已經改變了他。治好了他的近視眼。

它還會對他動什麽手腳？

頭一個來的政府走狗用粉筆繞著他畫了個圓圈，現在另一個見鬼的神棍員蹲在那圓圈另一端，離他大概有幾尺遠。這個新來的探員身穿一件深色的西裝，披著一件長款羊毛外套，外套下擺拖在骯臟的地板上，中間是他那雙亮瞎狗眼的皮鞋。他的頭發剪得很短，但也沒到寸頭的程度，那深棕色更襯托出他驚艷的藍眼睛。

實際上，對於一個神棍員來說，他長得還真他媽不賴。這個時候尋思這種事情有夠蠢的。

“我是特別探員斯塔克威瑟，”那男人一邊說，一邊沖著他展露了一個和他眼睛一樣光彩奪目的微笑。“你可以叫我約翰。我能叫你凱勒布嗎？”

“隨你吧。”他不需要什麽神棍員來跟他玩心理戰術。他從那惡魔那兒已經受得夠多的了，還真是謝謝你。凱勒布差一點兒就要叫那家夥滾蛋了，但他身體裏的那東西動了動，好像什麽引起了它的註意。

這個探員不是他的朋友，不僅會把他逮捕回SPECTR總部，還會在第一時間把他錄入追蹤名單……但是現在，他是凱勒布唯一的希望。

“沒問題，就叫我凱勒布吧。”

“很高興見到你，凱勒布。”斯塔克威瑟說道，就好像他們是在某個破雞尾酒會上打了個照面。“我是SPECTR的驅魔師。想檢查一下我的警徽嗎？”

“不用了。”這家夥是在跟他調情嗎？“前面還有一個驅魔師來過了。什麽用都沒有。”

“這就是為什麽他們把我請過來了。”斯塔克威瑟的笑容很自信，讓他的藍眼睛發出光來。日了狗了，為什麽他看到的一切都這麽明亮鮮艷？“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？”

“我都已經跟你們的人說過五遍了！”凱勒布憤怒到都破了音，他狠狠吞咽著口水。“我只是想擺脫掉這東西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有那麽一瞬，這驅魔師看起來是想要觸碰他，但還是改了主意。也許是他不能走進這個粉筆畫的圈？

一個拿血畫的圓圈，一個老人，幾根燃燒著蒼白火焰的火炬——

凱勒布快速地眨著眼，嘴裏漏出一聲嗚咽。什麽鬼？“幫幫我吧。拜托了？”

“我會的。”又一個光彩奪目的笑容，他才沒有對一個神棍員感興趣，見鬼的。“不要擔心。”

凱勒布哼了哼。“我還能有什麽好擔心的？”

那探員抱歉地笑了笑，“是啊，好吧，是我要求太過。但你不必害怕。你被附身只有幾個小時。除非惡魔附在你身上超過四十天，不然都是有救的。”

“噢。”至少這家夥還是懂行的。但這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還是SPECTR。要是他們在本的屍體失蹤的時候就開啟調查，現在所有的麻煩事就都不會發生了。凱勒布也就不會認識梅蘭妮的那些瘋子朋友，也不會被附身，更不會出現在政府的視線之內。現在留給他最好的結局便是一輩子像個犯人一樣被跟蹤監視，哪怕是在惡魔已經被驅逐出他身體的情況下。

至於最壞的結局……他想都不願意去想。

“我會幫助你的。”那探員安慰道。

“拉鉤上吊？”凱勒布嗆了回去，因為他就是沒辦法在該好好說話的時候管好他這張臭嘴。

“拉鉤上吊。”斯塔克威瑟同意了，朝凱勒布舉起手並向他眨了眨眼睛。“安心等著。我們會很快搞定這件事情的。”

探員站了起來，審視了圓圈一會兒，然後拾起前一個驅魔師留下的熔化了大半的蠟燭。前面那個驅魔師更符合凱勒布心目中神棍員的形象：毫無幽默感可言，板著個臉還冷冰冰的。見鬼的，他看上去幾乎像是被眼前的一切給嚇到了，尤其是他吟唱點蠟都不起作用的時候。他還對凱勒布怒目而視，就好像這是凱勒布的錯一樣。

這個混蛋。

斯塔克威瑟打開了一個黑色的尼龍袋子，拿出了四根紫色的蠟燭。看它們被擺放的位置，凱勒布覺得他是按著東南西北的四方位來的。

熄滅的蠟燭腚，冰冷而了無生氣地散布在石棺旁邊，將它們點燃的人類早已不在了。

又一個不屬於他的記憶。

斯塔克威瑟接著拿出了一把匕首，刀刃上的鍍銀閃著亮光。他小心翼翼地避開粉筆印，擡腳跨進圈子裏，來到凱勒布的身邊。“我的驅靈程序可能要和麥克納馬拉探員的不太一樣，但是別太擔心。”他說道。“一個驅魔師最重要的就是要專心致志，其他的都只是細節。”

“你就是一邊拿大頂一邊唱鈴兒響叮當我都不會介意的，只要這方法奏效了就行。”

斯塔克威瑟咧開嘴角，“希望事情不會變得那麽糟糕。我經常被那幾句弄得暈頭轉向。” 他走向那根凱勒布認為代表“東方”的蠟燭，將其點燃，隨後舉起銀色小刀在空中畫了一個符號。有東西迸出藍色的火星；凱勒布瞇著眼，才能勉強看清空中閃爍過一個淡淡的魔符印記。

這是什麽鬼？幾個小時前他能看見這個東西嗎？還是說這是惡魔進了他腦子裏之後的又一個副作用？

“東方的守護者，氣之神，我召喚您。”斯塔克威瑟說道。他的聲音鎮定，威嚴而不專橫。“用您的風庇護這塊區域；萬物不得出入。”

他伸出匕首，從這根蠟燭開始畫了一個四分之一圓直至指向下一根蠟燭。藍色的亮光追隨著他畫出的軌跡，在半空中懸浮著。凱勒布在想他是不是該告訴斯塔克威瑟他能看見這個。

斯塔克威瑟在每個蠟燭旁邊都做了一樣的動作，點燃燭芯，召喚元素之神並且畫上魔符，隨後再畫出四分之一圓的軌跡。凱勒布能感覺到他身體裏面的那個東西通過他的眼睛觀察著這一切，但並未恐懼或是焦慮。只是單純地……好奇。

這總不會是個好征兆。

當斯塔克威瑟重新回到第一根蠟燭的位置時，他將圓的兩端精準地聯結在了一起。藍色的火焰在凱勒布煥然一新的視野中跳動著，最後在粉筆線周圍落成一圈燃燒著的屏障。

另一個驅魔師沒把這玩意兒給變出來過。也許那時候魔鬼還沒有把他的身體改造成能看見這個屏障的樣子？或者說它那時候根本就不想看？

這些都不要緊，只要起效了就行。把圈畫完，那神棍員點燃了一小把看上去是藥草的東西，繞著凱勒布一邊轉圈一邊揮舞著手中的藥草，讓彌漫的煙霧把他籠罩住。凱勒布閉上眼睛，深吸了一口充滿塵土，鼠尾草以及熏煙味道的空氣。這辦法能奏效，必須得奏效。

斯塔克威瑟在他的身前立定。凱勒布擡起眼，逆光眨著眼睛。那探員最後向他投了一個笑容，讓他放心，便從他的包中拿出了兩個玻璃瓶。一個上面標著“花露水”，另外一個……

那差不多是個啤酒瓶的大小，但是通體漆黑，一點光都透不過去。銀色的鐵絲繞著瓶頸，上面掛著符咒和陶土與鉛制成的密封印，印上畫著晦澀難懂的符號。

這是一個“靈瓶”。除了電影裏面看到的那些，凱勒布對驅魔一無所知。如果好萊塢的東西值得相信的話，接下來斯塔克威瑟就會把惡魔從凱勒布的身體裏逼出來，並且驅趕進那個瓶子裏。他會將其牢牢地封印在裏面，直到負責銷毀的人將它扔進火爐的熊熊火焰之中，將那惡魔永遠消滅。

“我不是惡魔。”

鼠尾草的味道刺激了他現在過分敏感的鼻子；他的眼睛開始流淚。他身體裏的那東西看起來對此也不太開心。好事情。

斯塔克威瑟灑了點花露水在凱勒布的身上，橙花的香味與鼠尾草的熏香結合在了一起。太好了，回頭從這兒出去的時候，他就要聞起來和“新時代①商店”一個味兒了。

①New Age，在西方近代以來很流行的新型巫術活動，譬如占星和冥想音樂，此處探員的驅魔儀式就很接近新時代巫術。“新時代商店”指的就是出售這類巫術道具的地方。

他身體裏的惡魔再一次動了起來，現在它的好奇中混了一絲惱怒。煩到惡魔算是個好兆頭嗎？拜托，可千萬得是個好兆頭。

那探員聳立在他身前，手中拿著匕首。藍色的火星在刀鋒上舞動，點亮那銀色的光輝。“靈體！這兒不歡迎你。離開這個人，莫再擾之。”

斯塔克威瑟邊說著話，邊伸出他的右手，懸停在凱勒布的前額上方。凱勒布感受到一絲壓力從那兒傳過來，一串電流穿過他的皮膚。

然後他身體裏的那東西便開始上升，穿過他，一切便歸為平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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